这是一个发生在大约45年前的故事。
这是一个切身体验而绝对真实的故事。
这个故事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。
这个故事令人疼切心扉……令我负罪终身……
如果有人因此骂我是有“中山狼”恶称的孙绍祖,我百口不辩!
故事的主人公,竟是一只不值一提的爬行两栖动物——“王八”!
对乌鸦,人们褒贬各半:有人斥其意味着凶兆,是不吉利的不祥鸟;有人赞它是感恩慈善之鸟——“乌鸦反哺”之故事流传至今,就是明证。
对羊羔,人们几乎一律是点赞,赞它温顺,赞它懂得感恩——“羊羔跪乳”一直是孝道和感恩的代名词。
对“王八”,人们除了称道它有较高的营养价值外,基本上没有赞美之词;即便有,也与感恩和孝道没有半毛钱的关系——“你这乌龟王八蛋”,这句骂人的话,足以说明世人对它嗤之以鼻。
45年前的仲夏。邻村张家塘岸边。天气闷热,树木被太阳炙烤得耷拉着脑袋。塘边的水有些发烫,鱼儿禁受不住高温缺氧的煎熬,纷纷浮着头,张开嘴,吮吸着热辣辣的空气。一群十岁左右的垂钓少年,戴着草帽,露着膀子,凝神聚气地看着水面。除了偶尔有人说“鱼儿今天怎么不上钩”,或“刚才一定是条好大的鱼儿咬钩”之类的话之外,什么都似乎躲藏起来了。
自从爷爷教了我钓鱼技巧之后,每次与小伙伴们一起出征,我的收获几乎要比他们更多一点——这次似乎要例外。时近正午,除了听说仁贵钓了一条筷子长的草鱼之外,其余的鱼袋子都是空空如也。
我钓了一条一寸多长的小鲫鱼,因其小,跟仁贵“筷子长”的草鱼无法比拟,正生着闷气。当大家收拾渔具准备“鸣金收兵”的时候,丝线上的浮子有了动静——先是往下沉,然后往上浮,好一会,再往下沉。据爷爷说,这个时候收竿是恰到好处,而且可能是条较大的鲫鱼。谨记爷爷的教诲,我及时收竿,手里感觉比较沉。心想:鱼儿一定不小,至少有“筷子长”吧?这让我在小伙伴面前又可炫耀一番;同时,更可以在他们面前炫耀我爷爷。可是,当把“筷子长鲫鱼”拉出水面时——我彻底失了望——原来是只不大不小的“王八”。尽管如此,但心里转念想到,总算没辜负逝去快一年的爷爷了。按重量计,我与仁贵不相上下;按数量,我称得上地地道道的钓鱼冠军。
回到家,娘见到这一大一小的战利品,失望之状,不亚于我把这只“王八”拉出水面的时候……
为了让一家人午餐有着落,我赶紧找来菜刀,准备“解剖”掉这只“王八”。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宰杀方法,几次三番,怎么弄都无济于事。最后,在它的颈脖上留下了一条不重也不轻的刀痕。娘见状,几乎是嘶哑地勒令,要我在七舍塘(池塘名)放生这只用一上午汗水换来的“王八”。
之后,我悻悻回家,当天吃没吃午饭,现在我已不记得了。
一年零四个月后的初冬,是生产队冬藏积肥的时节。七舍塘的水照例要被放干——社员们准备着挑塘泥事宜了。所谓挑塘泥,就是在池塘水抽干见底后,村民们把积聚塘底下、含有多种肥料元素的泥巴,挑到耕地里发酵积肥的一种过程。
七舍塘的水差不多见底了,鱼虾基本上被“一网打尽”。
清晨,我照例去塘边走走,看看那里有没有我所需要的“残余”(鱼)”剩下”(虾)。站在池塘边静观细候。突然间,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径自向我快速爬过来,临近一看,分明是一只近两斤重的“王八”。我有些欣喜,又有些惶惑。得手之后,鉴前车之覆,又将它抛向池塘中心。不知怎的,那“王八”又飞蛾扑火般、奋不顾身地冲我而来。“却之不恭”,无奈,我只好暂将它放入鱼箩中。拿回来冲洗一看,不禁大吃一惊!“王八”颈脖的上方,竟留着一条不深不浅的疤痕——它,分明是一年多前被我放生的那只,只是个头比以前大了不少。带着一种难以明状的心理,吃过早饭后,我便上了学。
中午回家时,桌上放着一钵香喷喷的清炖甲鱼汤。来不及多想,肌肠辘辘的我,狼吞虎咽消受了这难得的野味佳肴。
娘身体羸弱,近来卧床不起。她基本上不吃荤。我们只是盛点汤,一再嘱咐她和着饭吃下去……
四十多年过去了。那可怜的王八,冲我而来的情状在目历历——是求我再次救救它?还是以为自己身处绝境,投桃报李,以死相报?
我不明白,也永远弄不明白!
我负罪终身……
如果有人因此而判我十年有期徒刑,我将感恩戴德……
作者简介
杨书林,1963年生人,湖口二中原文宣办主任、高级语文教师,从事高中语文教学三十多年,曾在《皖人春秋》及校刊等发表散文若干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