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 诣
野蔷薇
我的初中学校旁边有一个村子。村子的西口是一片稀疏的树林,树林里有几条光洁的小路,有不少老树斜卧路旁。小路曲曲折折,悄然无声伸向林子外头,消失在某一村落的方向。初三的下学期,每到傍晚,我们总要捧着书,在那些小路上读来读去。
小路旁边长了不少矮小的竹丛。瘦小的枝干,宽大的叶片,成不了才的样子。在这些竹子附近,有丛丛的野蔷薇。
野蔷薇开起来时,粉红色的花朵,青翠的叶片,带着细刺的茎,显得特别精神。那么小的茎一下子开出那么大朵的花瓣,宛如可爱的初中女生无意间飞红的脸颊,给人早熟的联想。暮春,正是野蔷薇盛开的时候,我们走在小路上,柔和的夕阳把远山照得红红的,空气里隐隐有香甜的味道,四周一片宁静,只有偶尔的书声。女同学认真读书的似乎也不多,她们常常蹲下身子,折了矮小的竹枝,抽出枝条上的嫩芽,又从旁边的野蔷薇上摘下一朵朵小花,耐心地换了上去。竹子便这样开花了。她们卷着书,捧带着一枝枝带花的竹枝,晃动着辫子,三三两两地回学校。
讲台上放着一瓶水,那瓶不知道是谁的咸菜罐子,洗得那样干净,想必是一个女生的。她们把花插在讲台上。老师来上课的时候,看一眼,并不多问什么,只是讲课的语气比以往温和了许多。野蔷薇在竹枝间继续灿烂,仿佛是从春天里生长过来的一样。女生们每天换一次,直到花期在无声中结束。
教室里有了花,我们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多,男生女生仿佛猛然之间发现了自己,也发现了对方。但那时并没有想到过多的东西,也没有伤春惜春的感觉,书读得很单纯。而且野蔷薇的花期实在是有限,那样美丽的讲台,并不能保持很长的时间。
后来读宋词,遇到“竹枝词”,宛然遇到了故人的名字,怅惘好久。
蚕豆花
春风吹暖,蚕豆萁开始开花。花瓣紫中带白,花瓣中间有一个黑点。黑白分明的样子,像豆萁的眼睛。那些小花好像准备随时起飞的紫色的蝶群。
这个时节,蚕豆地里很香,我们都喜欢去。蜜蜂也喜欢去,蚕豆地里总会有野蜜蜂嗡嗡地飞闹,还有蝴蝶,彩色的那种,白色的那种,都有。那种香味很好闻。不像油菜花,闻多了会让人感觉到头晕。这个不是,它很清淡,还有些甜味,带着新鲜蚕豆的气息。它能让人感觉到年轻的单纯和生机。
水田里开始响水,蚕豆花的季节就要结束了。它们不能自在地开完整个花期。
一个晴朗的日子,再次走到田野,蚕豆萁已经被割倒在地,空气中原来的那种净香不纯了,多了许多的草汁的腥味。蚕豆花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,蜷伏在叶片中,看起来甚是残败。上面依然有蜜蜂围着躺倒的豆萁嗡嗡不已,似乎在唱告别的挽歌。很快它们就被担到水田里。开始还散丢在泥水面上,后来被翻到田泥底下。在逐渐变暖的春天里,腐烂发酵,成为营养丰富的农家肥。
在乡村,这样短暂的鲜艳是很普通的。每次想起那些花,我总会联想起乡村的新妇。无论她们是怎样的年轻,怎样的娇媚,但是一旦经过了那个红艳的春季,她们很快就朴实地走进日常生活里,和灰蒙深厚的乡土连成一片。在长期的劳作中,她们逐渐主宰起乡村的生活内质,忘了年龄,忘了娇颜,在亲人们的日子里发酵,逐渐丰腴,成熟,衰老,成为滋养乡村的亲娘。
荠菜花
荠菜花一开,春天就老了。很有点像《红楼梦》里所说的,“荼靡一开花事了”。
荠菜从秋天开始生长。刚开始的时候,长着几片细小的叶子,藏在高大的棉花杆脚下,或躲在硕大的油菜身边,和那些灰灰菜一样毫不起眼。但春天一到,它们就开始丰盈起来,开始进入到人们的视线之中。便有人走进田野,踏青一般寻觅荠菜。荠菜的香味是内含的,只有弄破了菜叶,才能闻得到汁液的香味。
人们对荠菜的态度也很模糊,既不当它为野草,去刻意芟除它们;也不当成庄稼,去呵护它们的生长。任其自生自灭。野生的荠菜,就这么着过来了。菜市场的地摊上时常有农妇把剪好洗净了的荠菜摆着卖,城里人却时常用挑剔的眼光看着,显得自己和野菜有一种距离。在餐馆里吃起来,却往往赞不绝口,说是真正的绿色食物,弄不清楚城里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。
每当走进暮春的田野,总有一种现象让人感觉到奇怪。那些被人搜寻了好多次的田间地头,开起了片片小小的白花。一朵小花宣告一棵年老荠菜的存在。让人弄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荠菜。老了的荠菜很安全,除了三月三偶尔有人扯一把煮鸡蛋,再也没有谁去沾惹它们。它们顶一头的霜花,在田野里安度晚年。
我曾看见在一块长满了茅草的地坝旁边,靠坐着两位老妇人。她们亲密地坐在一起,从她们的神态,可以看出她们正处于聊天之中。听不见她们聊些什么,只能看到花白的头发微微飞扬,在翠绿丛中非常显眼。她们脚下踩着野花,坐在青草上,在周围低矮的青草从中,好像从地头生长的两棵荠菜花。
作者简介
王诣,男,1969年出生,江西省湖口县人,湖口二中高中高级语文教师。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散文选刊》《岁月》《中华散文》《百花洲》《创作评谭》《教师博览》《智慧与思维》《中国教师报》《江西日报》《九江日报》《浔阳晚报》等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若干。多次在省市县征文活动中获奖。有散文集《聆听生命的绽放》《如棉的温暖》《在同一片蓝天下》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