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景华
生命本是真实的,多年以后,却恍若隔世,往昔青涩的少年,曾契若金兰,而今,已然漫漶成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。我伫立在时间的河流边上,如夫子般深沉感慨——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或许,人世间,最是留不住的,便是朱颜辞镜花辞树吧。
二十多年了,又有多少人能熬过这成千上万个或平淡或无常的白天与黑夜,毕竟,在这滚滚红尘里,有太多的人,太多的事,是经不起这般长久折腾的。随着年岁的增长,迎来送往,已然稀松平常,一别两地,阴阳相隔,人生不就是马不停蹄地奔走,在生与死中穿梭?于我,又是幸运的,尚且每日能享用江上之清风,山间之明月。山河依旧在,你不来,我不老。总是期待,期待这样的一个机缘,重逢,携手,一同再回到从前。今夜,月凉如水,我端坐在台灯下,翻阅那本泛黄的老相册,久远年代里的年轻生命,连同一幕幕的前尘往事,冲破记忆的闸门,在心海翻滚奔涌。
那个年代,是一个标志性的年代;正在燃烧的,是火热的青春。但,当年我们读书时的背景,却是黯然甚至惨淡的,家境普遍不殷实,更多的人家应该用“困窘”一词来形容。饮食的标配,是凉白开与咸菜罐;出行的工具,是与生俱来的两条腿。当然,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同学,会有一些小零钱,能在食堂边上能买上时令的瓜果蔬菜解解馋,还能飞也似的骑着永久牌的自行车吹着口哨一路狂奔。而读书,似乎渺无希望,但于土里刨食的爹娘而言,我们却是一支很有投资价值的潜力股。就这样,带上沉甸甸的希冀,齐步迈进艰难征程,毕竟,我们不是富二代、官二代,而是拼的第一代。
依稀记得,在那个有桥有流水的镇上,我们静默地蛰伏了些许年头。那个时候,班级偌大,但人数稀疏,以至于到了高三末年,已是寥寥无几了。那感觉如同年年岁岁在萧瑟的秋冬之交,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,恐慌而落寞。而象牙塔之外,正是南下北上的如火高潮,我们只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并不谙其中的忒无奈,况且,我们的分数,总是抱团式的低迷,似乎,中举,那只是范进一个人的事儿。于是,大多数人,此地一为别,便各奔东西,从生存的石缝罅隙里寻求拨云见日的生活。已为人师的我,细细回想,当年,老师们应该是摧古拉朽式的酸楚,因为,他们多么渴望能喝上一杯关于庆功的酒哟。但,似乎那总是百年不遇、千载难逢的事儿。毕竟,那一堆弱弱的分数,很难达到一定的阈值。我们就像总也喂不肥的猪仔一样,很难趾高气扬地出栏。此刻,我深有感触地怜惜为我们这帮兔崽子操劳了上千个日夜的他们。他们如同我们的爹娘,殷切地把无望的种子种在希望的田野,从不问收成几许。是的,处于低洼地带的生源,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劣质基因,令老师满目荒凉,却又无可奈何。
但,即便如此种种,依旧不会阻止恩师们几年如一日的勤勉付出,更不会掩埋我们当拏云的少年心事。不朽的历史已经作证,二十多年以后,许多曾经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已然成为天南海北的志士达人。人说,生活里不只是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。我那些在远方、过着诗一般日子的友人,是你们,让我深切的体悟,追求,永不止步的追求,定会收获美丽人生。
当然,既然是关于回忆,那么闪着微光的岁月里,最让我魂牵梦绕的,还是那一段徒步跋涉的时光。我的村庄,距离镇上,大概有十里地儿。但在我的概念里,似乎并不是很遥远。每逢周末回家,我总是选择徒步的方式,不像现在的人们总是穿越似的压缩旅程,猴急地打飞的抵达目的地。那真是一场很快意的行走,不仅一路可以吟赏斜阳暮归,还能踏遍大好河山。一个沉默的孩子,要么他胸中有丘壑,要么他就一无是处,于我,便是后者。兜里似乎永远没有余额,卷上只剩薄薄的分数,在天地君亲师强大的气场里,是很难意气风发的。于是,我的头总是低到尘埃里去,那种自卑外带自闭式的状态,一如北京城的二环至六环,紧紧环绕,又无限延展。唯一需要的,便是独处,而独处最好的方式,即是匆匆行走,根本不用管什么山高水远,路遥马亡。
一路上,有矮矮的小山,有缓缓的流水,还有一座静静的古寺……似乎那条路上的一切,都是属于我的。因为,路上少有行人,彼时,我是富有的,独享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和风物。我迈着徐徐的步子,拖着长长的影子,想着,人生当如此,自由而闲适,又有着某种既定的方向。越过陡坡,便能看见所有;靠近村庄,便有温暖的炊烟袅袅升起。那是一段给人希望又温暖无比的路途啊,我周周来来回回,至今仍眷恋不已。
曾经在遥远的南方,我也待了一些年月,但,回归之心如离弦之箭,深深地插在思乡的心上。或许,我在骨子里并不太习惯仗剑走天涯,以致一直蜗居在故乡。世界那么大,为什么不去看看?如此想来,大概就是少年时候十里行走带给我的一种心理暗示吧。多年之后,我回到了故乡,一个让人放心的地方,从此,别无迁徙。活着,总该有些寄托,或许,我最深厚的寄托,便是活在故乡的土地之上。
故乡,是一座很安然的小城,没有摩天大楼,也没有地下铁。一切,都是露天的,没有隐藏,没有诡秘,似乎如同家里那扇永远敞开的大门,无须遮拦与掩盖。当然,这里也没有极速的生活节奏,也没有激烈的勾心斗角,在故乡,就像躺在娘的子宫里头,自由游弋。是的,当初的拼搏,为的是出人头地,名扬四方,为何我的故事,只有开始和结束,没有发展,更没有高潮?人说,在该奋斗的年龄,千万不要选择安逸。我,不曾老去;但,我似乎已经老去。毕竟,波澜不惊,于心境,是一种成熟练达;于黄金般的年华,却是懈怠与颓废。此时,我只能选择一种较为面赧的托词聊以自慰,那就是不忘初心、方得始终吧。我曾经的同窗友人啊,风华正茂,在北上广深落地开花,开枝散叶。我要感谢你们,是你们,照见了怯懦的我。远方归来的友人哟,请原谅我的渺小与卑微,因为,我只想在故乡,等你归来。
二十多年了,本是一段漫长的岁月,可,还是倏忽即逝,远去的翩翩少年,已入不惑之年。时光时光,你慢些吧,不要再让我们变老了。写到这里,电脑里正流淌着王菲醉人的声音,“相聚离开,都有时候,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,可是,我还是愿意选择留恋不放手……”歌词与心境,竟是如此浑然契合。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同窗老友啊,等到你将风景都看透,我愿用我的一生,陪你在故乡,看细水长流。
作者简介
秦景华,江南女子,用冷峻而独特的视角遍观世间百态,以温婉而细腻的笔触书写豪情万丈。为守护自由而纯粹的灵魂,执著于客观又直逼人心的文字,阅读与写作,已然成为其慎独于世的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