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小彬
河流从很远的地方来,停留于此,便就有了这么一个湖。
湖,躲在两山的凹垱里面,不大,但从未干涸。即使是土地龟裂,植被枯黄,整个世界都是灰头土脸的旱季,湖心依然一点,在太阳的照射下,闪闪的,很晶莹。氤氲的水汽,也微微地湿润周边的空气,伫立在湖边,不觉得焦躁、干瘪。经过了一个晚上的雨水充沛,天亮了,湖就会漫溢开来,有点无拘束,丰盈到每一个角落,不落下一草一木。水鸟掠过,会在水面画出一条长长的横线,荡开波纹;水中的芦苇,岸边的村庄,都有影子在水中摇晃。
湖是变幻的,某一时段都有某一形态,或是丰腴,或是清瘦。界限很模糊,没有确定的时间节点,谁也摸不准具体的分与秒。芦花见过湖水的涨涨落落,村里的老人知道湖的生生死死。没有谁躲得过,这反反复复的循环,这一不变的定律。生与死的见证者,往往是需要一份坦然与从容,芦花和老人就保持着遥远年代带来的,不曾心慌和改变。
有水,便有人。先民是依水而居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村庄就在这里扎根,但村庄的年龄肯定比不上湖,也比不上湖边的芦花。村庄算不上久远,她的味道还是湖水的腥味。看见村庄,就能知晓湖在季节里的模样。村里的人大都是打渔的,对湖的依赖已然是亘古不变的习惯,积累,沉淀,弥漫在无形的气息里。清晨,微亮,月色还是如银的时候,湖里面传来桨橹的声音,依依呀呀,击水的节奏,惊醒了朦胧的天幕。没有吆喝,没有嘈杂,一叶小舟,一张渔网,一两人儿,在水的涟漪下,渐行渐远。傍晚,归来的还是那一些,还是那么的安静。打渔人,就是这样在湖面上挨着太阳,月亮,慢慢的挨着日子。老去的不是湖,是一张张倒映在湖里的脸,从白皙水灵,走到褶皱黝黑。村庄也在这样的日子里老去。老去的村庄不会说话,只是老了的渔人,喜欢坐在湖边,看着湖。
老人们没有很多的记忆。他们常说,记得最多的是芦花的开与谢。看到了芦花,就看见了以后的路。湖边是长着很多的芦苇。没有连成一大片,都是散开,东一簇,西一丛,毫无规律可言,但是它们守着开落的时间却是步调一致,没有半点差错。芦苇,就生长在水中,和大多数一样,半截立在水里,只有冬季才能见到它的根部;另一半截,竖在水面。青色的苇杆,狭长的苇叶,在风里是飘摇的。丛生的芦苇也是水鸟的家园,渔舟归来,会惊扰它们。倏尔,腾空而起,把芦苇惊得飒飒作响。
这里的芦苇,不是诗经里唱过的,白露为霜的苍苍蒹葭,不是北方大地上的情歌,没有那么美丽,也不见人传唱。在村里人看来,远处的渔舟,看见了芦苇,也就看到了村庄。芦苇,只是一个标志,一个出发靠岸的标志,没有那么多的诗意与含义。
芦花,开过的时候,也是湖逐渐干涸的时候。白露时分,芦花开了。盛开的芦花是白色的,独立在芦苇杆上头。枯黄的芦叶上,点缀些苍白,有些令人心惊。沉郁的黄褐,单调的白,都是接近生命的尽头最后的色彩。风吹过去,芦花就起起伏伏。白色的波浪,扬起的芦花碎片,浮在水面上夹杂着水沫,一次又一次拍打着湖岸。湖边一片雪白,绕在村庄的前边,村子,就像围上了白色的绸带,裹得那么紧。村里人,也看湖边的芦花。虽然是这里一簇,那里一堆,经过的时候,总是有人驻足的。可老了的渔人,总说年轻人看不懂。村里的年轻人,大多不打渔了,也没有见过芦花。有人说,村庄在渐渐老去,渐渐地不会看到湖,渐渐地消失。老渔人,也许就是最后的守候者。
老渔人是去看芦花的。天色微凉,露水未干,总会有一两老人,守在芦花旁边,注视着湖面,没有声响,即使有人经过。颤巍巍的手,采撷而来的芦花,会在眼睛前摇晃。老人,不会在意成片的芦花,只是在意一两株芦苇的生与死。在他们看来,芦花开过也就结束了,湖也会会慢慢的干涸,只剩下了乌黑的泥土,听不到了桨橹的声音。只有等到来年的春天,或许还能够看得到,听得到。
村里的老人不多,看芦花的也不多。湖,还依然是那样的循环往复,芦花还是在季节中开过,谢过。
想起海子的诗“芦花丛中 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 我的妹妹叫芦花 我的妹妹很美丽”。海子的村庄,是白色的船,但他肯定没有看到村庄还是未来的一个故事。老人们,看着芦花,也是在想着那个“叫芦花的妹妹”吧!
村里的老人,会守着湖,等到他们老去,湖也就没有生命;村里的老人,会看芦花,等到他们谢了,芦花便也就寂寞了!
作者简介
杨小彬,男,1981年出生,江西省湖口县人。2004年7月,江西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,当年进入湖口二中任教高中语文。业余时间,酷爱写作,在《九江日报》《浔阳晚报》《湖口报》等报刊、杂志发表作品多篇。